进入21世纪的中国民办高等教育，在教育理念、办学机制和实际操作中，已经呈现出愈来愈鲜明的市场化倾向。民办高校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也已经表现为一种前所未有的全方位的密切联系。被人们称为“双刃剑”的市场，已经成了推动和制约民办高等教育发展的第一要素。那么，这种鲜明的市场化倾向，到底对于当代民办高等教育的发展是利大于弊，还是弊大于利?对于未来的民办高等教育发展的走向会产生怎样深刻的影响?市场经济难道真的是制衡民办高等教育发展的最高准则?本文试就这一重要问题进行探讨，并期望引起更多的关心中国民办高等教育人们的冷静而深入的思考。

　　一、中国民办高等教育与市场经济的天然联系
　　众所周知，我国民办高等教育的兴起和发展，与国家的政治、经济生活有着密切的联系。20世纪80年代以来，随着市场经济体制的构建和确立，科教兴国和可持续发展两大战略的实施，特别是经济增长方式的根本转变，大力发展教育，开发人力资源，成为社会、经济发展的迫切要求。教育亦成为市场经济中日益重要的基础产业。1982年五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规定：“国家鼓励集体经济组织，国家企业事业组织和其他社会力量依照法律规定举办各种教育事业。”1999年5月，全国第三次教育工作会议提出：“积极鼓励和支持社会力量以多种形式办学，形成以政府办学为主体，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共同发展的格局。凡符合国家有关法律法规的办学形式，均可大胆试验。在发展民办教育方面迈出更大步伐。”江泽民同志在会议开幕时指出：“在当今世界上，综合国力的竞争，越来越表现为经济实力、国防实力和民族凝聚力的竞争。无论就其中哪一个方面实力的增强来说，教育都具有基础性的地位……我国的劳动力素质和科技创新能力不高，已经成为我国经济发展和国际竞争能力增强的一个主要因素。中央全面分析国际国内发展的大势，认为必须坚定不移地实施科教兴国的战略，大力提高全民族的思想道德和科学文化素质，提高知识创新和技术创新能力，密切教育与经济、科技的结合，加快实现经济增长方式和经济体制的根本转变。”他强调：“学校要进一步向社会开放，发挥学历教育、非学历教育、继续教育、职业技术培训教育等多种功能。”
　　正是在这种经济文化背景下，民办教育应运而生，从这个意义上说，民办教育特别是民办高等教育是市场经济的产物。与公办学校相比，民办学校与市场贴得更近。据2001年3月6日《中国教育报》报道：截至2000年底，全国已有的各级各类民办学校和教育机构54298所，比上年增加9194所，在校学生699．41万人，比上年增加96万人。其中，具有独立颁发学历文凭资格的民办高校43所，比上年增加6所，在校生比上年增加2万余人。民办非学历高等教育机构1282所，比上年增加42所，注册学生98．17万人，其中，实施高等教育学历文凭考试试点的民办高等教育机构370余所，注册学生29．7万人，比上年增加3．9万余人。
　　民办教育在短短的20年中，从无到有，从小到大，迅速发展，主要有三个因素：
　　一是随着市场经济原则的确立，过去在计划经济下形成的由国家包办教育的办学体制，愈来愈显得很不适应。旧的办学体制与经济的矛盾越来越突出，它无法反映市场对人才多样化、多层次、多规格的需求。人们逐步认识到发展多元化的民办教育是打破传统的单一办学体制、给教育注入新血液的有效途径。
　　二是改革开放后，随着人们物质生活水平的提高，城乡居民对文化教育的需求日益旺盛。加快民办教育的发展，既可以缓解国家教育投入无法满足人们需求的矛盾，减缓升学压力，为素质教育创造良好环境，满足广大学生和家长对教育的需求，提高国民素质和社会文明程度，又可以扩大教育消费，拉动内需，促进经济持续增长，还可以缓解目前就业的矛盾，把低素质劳动力就业的压力转化为高素质人才的积累。
　　三是民办学校自身的优势，民办学校的多元化发展，体现了教育的丰富性和多样性特征，敏锐地反映了 市场需求。民办学校的自主体现和灵活性，提高了教育资产的利用率，实现了教育资源的合理配置。在人事管理、招生、专业设置、培养目标、办学特色等多方面，都更加适应市场经济的特点。反过来，市场又向民办学校提供了更多的发展机会。
　　总之，中国民办高等教育完全脱胎于市场经济，并且在市场的风浪中发展壮大，形成气候。在此过程中，人们的教育理念和经营理念发生了几个重大的转变：由过去把教育完全看成是享受性的社会公益事业，转变为接受教育是一种消费，是一种投资；由过去把教育看做是国家垄断性的专营事业，转变为社会全体成员都可以参与投资和经营的一种产业；由过去完全依赖政府投资和保护的“保姆型”事业，转变为部分由经营者独立承受风险的拓荒者的事业。这样的例子很多，许多民办高校，包括我们西安外事学院，都是不要国家一分钱，白手起家，全凭着创办者的一腔以教育报国的热情，奋斗数载，终于获得了社会的认可。
　　即使从整个教育发展史来看，这种观念的转变也是深刻的，具有革命性的。意识形态领域的开放，“姓社”、“姓资”思维怪圈的打破，为教育观念的转变和教育产业观念的形成，提供了一个坚实的政治文化背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初步建立，和全社会对实用型人才的广泛迫切需求，为民办高等教育的快速持续发展，提供了持久的动力基础和广阔的发展空间。
　　二、中国民办高等教育与市场经济的全方位融合
　　迅速发展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为当代中国的高等教育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民办高等教育以其灵活的机制和敏锐的感应能力，进入了一种和市场经济全方位融合的生机勃勃的高速发展状态。其市场化趋向体现得日益明显。
　　第一，民办高校的学生就来源于市场竞争。普通高校扩招是民办高校招生困难的直接原因。1994年普通高校并轨以来，招生人数逐年上涨，尤其是最近两年，扩招幅度以47％以上的速度逐年加大。普通高校为增加办学收入，纷纷成立二级学院。进入二级院的高考落榜生，不经考试即可入学。进入成人预科班的学生，通过一年学习，即可参加第二年的成人高考，补办学籍。完成学业后，就可得到公办高校的毕业证书；目前，选择民办高校的学生和家长，实际上是一种无可奈何的选择。人们崇拜公办高校的固有心态，亦对民办院校的招生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影响。但是，导致招生困难的根本原因，还是民办高校办学质量相对较低的问题。近年来，民办院校之间、民办院校与公办院校之间在争取生源上的竞争愈来愈显激烈。目前已经由显性竞争向隐性竞争演变，由战术竞争向战略竞争转移，由单一竞争向全面竞争发展，由省会城市向中小城市以至农村延伸。哪个院校在市场竞争中有奇招，有绝活，就有可能取得“招生大战”的最后胜利。当然，目前还有许多政策性限制，还有地方保护主义的壁垒存在。
　　第二，民办高校的办学经费来自于办学者的投入和学生交付的学杂费。民办高校没有国家的拨款，没有政府的财政支持，完全靠办学者几乎是倾家荡产的风险投资起步，然后再依靠学费收入进行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滚动发展。既然教育是一种产业，那么，对产业的经营就必须先要有投入，然后才会有效益，才会有回报。尤其是高等学校由于其规模档次的特殊要求，决定了对其投入必须是高起点、高水平。但是现实的情况却是，民办高校的举办者在创业时由于自身经济实力所限，很难在一开始就拿出很多钱来投资。这就必须在经营过程中，依靠以数量取胜的合理收费，来完成必要的原始积累，然后再逐步进行学校的硬件设施建设，逐步完成校园校舍建设。我们西安外事学院和许多兄弟院校一样，也走过 了这样一条道路。我们是从租赁两间教室起步，历经八年多的时间，才初步完成了作为一所大学所应该具备的正规化物质基础的建设，才达到如今2亿多元的校产积累。八年时间似乎弹指一挥间，似乎发展很迅速，但它的过程却是非常艰辛的，经历了任何新生事物所必须有的痛苦磨练。如果说我们今天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功，那么，这就是市场对我们的回报，这就是社会对我们的认可。从外事学院的创业中就可以看出，市场经济的生存基础和产业化经营的教育理念，对中国民办高等教育的发展具有着非常重要的前提性意义。
　　第三，民办高校的专业设置必须适应市场需求。如前所述，在民办高校的起步阶段，招生是学校的生命线。一所民办高校要能够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生存下来，要能够吸引许许多多青年学生心甘情愿、充满希望地走进我们的校园，除了合理的收费、优越的求学条件和优美的校园环境外，更为重要的是，要设置一批科学的适应市场经济发展、满足社会急需的学科专业。专业设置决定培养方向，培养方向决定学生未来的职业方向和事业追求。因此，民办院校的专业设置均以市场需求为导向，需求大的专业就办，没有生命力的专业就停。民办高校的学生直接面对市场，社会的需要就是我们应该选择的专业和培养方向。对民办大学的专业设置首先要考虑现实社会的急需，考虑到千千万万被高考淘汰的青年学生，通过上民办大学获得社会承认、将来有一个满意工作的心理期望。这种短期的社会效益和经济效益是 必须认真考虑到的。当然，在设置专业时，我们还要有战略性、前瞻性的眼光，还要有对社会经济发展走势的科学的分析预测能力。科学合理的学科专业，并不完全就等于热门专业；今天的冷门专业，可能就是明天的热门专业。市场需求永远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因此，敏锐地感应市场经济的短期变化和中长期变化，以市场需求为准则设置学科专业，这是民办高等教育在市场化进程中的最重要的收获之一。
　　第四，民办高校的毕业生必须接受市场检验。一所大学能否得到社会的承认，关键看它培养出的人才能否在社会经济中有所作为。正如江泽民同志指出的：“纵观国内外大学的历史情况，各国的著名大学为数不多，其所以著名，固然有各方面的条件，如经费、师资、实验室、校舍等，但归根结底，要靠其培养出来的学生在社会上建功立业，日久天长，形成社会公认的信誉。”过去，民办高校的办学者经常说：生源是民办高校的生命。现在应该再加上一句：培养经得起市场检验的毕业生是民办高校的生命。民办高校的教育质量提高了，学生和家长就会选择你。培养的学生推不出去，找不到工作，学校就不 得不关门。家长把孩子送到学校不仅仅是交几个学费，拿个文凭，关键是希望孩子学到本事。不然，谁也不买你的账。这里就存在一个竞争问题。在教育中引入市场机制，面向市场服务社会，依靠质量求发展，应是民办高校得以持续发展的关键。没有质量和特色，没有竞争意识，就不会有前途。这是市场经济的原则，也是民办高校运行的现实轨迹。对民办高校的毕业生来说，合格、理想的就业，比一纸文凭更显得重要。用人单位的反响如何，是对民办学校教育质量最客观公正的评价。从这一点说，民办院校要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质量是唯一的生命线。
　　五，民办高校的生存与发展必须走向产业化经营的道路。民办高校创办之初，许多兄弟院校都采取了“量入为出、略有节余”的经营方针。但是，西安外事学院一开始就提出了用现代企业的运作方式经营学校的指导实现，并付诸实施，即：看准项目，筹措资金，负债经营，迅速扩张。为了最大限度地满足学生的入学要求，学校采取了一系列迅速改善办学条件、扩大学校规模的措施。主要包括向银行贷款，建筑公司和其他行业垫资，与企业联办，与农民土地联营等，共筹集资金2亿余元，土地1000余亩，迅速建成了一座拥有18万平方米校舍建筑的现代大学，使万余名学生得以进校。经济效益从1997年起有了节余。按现在的发展情况看，三年内便可全部还清所有欠款，由此形成的固定资产将全部为学校所有。由此体会到，中国民办教育事业的成功发展，得益于两种人的有机组合：一种是有企业精神、企业管理经验的教育家；一种是有远见卓识、愿意投资教育、兴办教育的企业家。正是这两种人的携手合作，才谱写了中国民办教育超常发展的辉煌篇章。
　　三、对中国民办高等教育市场化的反思
　　点滴之水，难为江河，无以载巨轮。民办高校不形成规模，就谈不上质量、效益和影响力。民办教育创业之初，办学者首先考虑的是如何渡过生存的难关，他们当时最看重的是生源和家长们的教育消费欲望。千方百计地扩大规模，上硬件，吸引学生，被办学者视为生命线。市场化取向，首先给民办高校带来了超常的规模发展。使它以强大的冲击力，攻克了中国改革开放的最后一个堡垒——教育领地。几年之间涌现出许多千人、万人大学，这在中国教育发展史上不能不说是奇迹。由于发展太快，来势太猛，就有了顾此失彼甚至沉渣泛起、鱼目混珠之嫌，真真假假、虚假广告之类。用全国人大副委员长许嘉璐的话：“它毕竟是新生事物，引来诧异的目光和纷纭的议论是必然的；它毕竟是稚嫩的，犹如幼儿蹒跚学步，因而受到指责也是人世常情。但是它的生命力极其旺盛，在一曝十寒的条件下顽强地成长着。因为人民渴望受到更多更好的教育，时代需要更多更好的人才——人民与时代的需求是它出现和成长的巨大原动力。”现在是到了反思的阶段，记得我在1999年就讲过：居安思危、自强不息的思想要时刻铭记在心；满足现状、盲目乐观或者盲目冒进、盲目扩张，都是世纪之交的大忌。亚细亚集团覆灭的惨重教训和许多兄弟院校中途夭折的严峻事实告诫我们，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地认识到民办教育自身的脆弱性。在国家现行政策和法律保证还很不完善的今天，我们一定要在看到成绩和差距的同时，走好自己的路。扎扎实实地办学，不懈地努力，提高自己的办学水平和教育质量。在硬件设施基本完善后，开始逐步控制学校的规模，把工作重心转移到强化内部管理机制、增强凝聚力和竞争力上面来。
　　市场化取向，使民办高校先于公办高校确立了教育是基础产业的地位。既然是产业，就要开辟市场，吸引更广泛的社会群体、个体和家庭，关心支持教育发展。朱总理说得好，“我国是穷国办大教育，不走多种形式办学的路子，别无选择”。利用社会力量办学不仅是教育市场化的重要表现，也充分体现了教育的社会化特色。把市场的竞争机制引入教育领域，只能把教育越办越好。在这里，教育的公益性本质不仅不会被抹煞，而且会在市场经济的发展过程中，得到更高层次的体现。如果学校充分地按照教育规律办事，不断提高教育质量和教育水平，培养受社会欢迎的人才，就是为社会作出了积极的贡献，实现了教育的公益性。由于民办高校的超常规扩张，造成了它的先天不足和随意性弱点，在管理水平和 师资力量方面，普遍滞后于规模发展；兼职人员过多，管理干部老化的问题尤为突出。因此，提高教育质量，规范管理，加强队伍建设，已经成为民办院校的当务之急。目前我们应该重点采取的措施是：
　　第一，积极创造条件，不惜一切代价，超常规吸纳高素质人才，抓好两支队伍建设，提高整体水平。一是师资队伍。从数量和质量上加大力度，建立符合民办高等学校特点的专职教师队伍，以尽快的速度，使专职教师达到课堂教学总人数的60％以上。有计划有目标的聘任一批高学位、高素质的中青年教师，作为学科带头人；二是管理队伍。选拔高层次、高学历，年龄在30--45岁之间的年轻同志进入学校主要领导岗位。同时，抓好现任管理干部的培训工作，加强干部的业务学习和理论学习。通过考核，逐步在干部中形成自觉学习、互相探讨问题、研究问题的学术氛围和民主气氛。深化人事制度改革，完善动态管理机制。本着淡化身份、强化岗位、择优聘任、精干高效的原则，逐步推出末位淘汰制和竞争上岗制度。公开岗位，公开任职，公开招聘，按岗取酬。第二，以教育质量作为学校的生命线，巩固完善重点专业，树立名牌意识，确立精英教育与职业技术教育全方位发展的思路。牢固确立以学生为主体，以教学为核心的指导思想，遵循全面培养和因材施教的原则，在加强基本知识、基本理论、基本技能和基本素质教育的基础上，充分发挥学生的主体作用和个性特长，着力培养学生的实践能力和创业精神。切实抓好重点专业建设，从教学计划、课程设置和教学手段等实质性问题着手，建立科学、规范的教学管理程序。在试点的基础上， 逐步推出学分制和辅修制，为学生成才创造宽松自由的学习环境。从长远看，我们完全有条件把民办高校建设成教学、科研并重的名牌大学。但目前只能按国家的定位，以职业教育为主体。但不是说，我们就只做职业教育的事情。我们应该把精英教育的思想渗透到民办教育中 去。建立一种全方位发展的思路，即研究生教育、本专科 教育、中专教育、成人教育、各种短期培训相互促进和并重的发展格局。
　　高等教育的市场化趋势，为公办学校与民办学校的平等竞争提供了可能性。随着国家教育体制改革步伐的加快，确立较为开放的学生自主择校政策，将成为政府提高高等教育资源利用率，促进高等教育社会化发展的一种必然选择。今年陕西省教育厅出台的学生跨校选修课程的方案即是一个信号。允许公办学校和民办学校的一定程度上跨省市、跨地区自主招生，学校之间平等竞争、优胜劣汰的势态，不久就会成为现实。英国学者波尔指出：“只有在多种产品供选择的条件下，选择才是真正意义上的选择。可以这样说，如果所有的学校都提供同样的服务，那就不会有任何选择。任何旨在为所有人提供平等的和相同的学校教育的尝试，都只会给教育市场带来混乱。为此，要把对学校教育服务的控制权和决定权从政府手中拿出来交给市场。”从这点上说，高等教育的市场化趋势，至少可以促使国家以不断适应的态度顺应世界教育潮流，从政策角度促进、保障教育市场的平等竞争和优化进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