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优美是因为她女儿的小学和我女儿的幼稚园属于同一间学校。两个亚洲脸孔的妈妈很自然就搭上话了。回想起来，初初的交谈很有些尴尬，大家都说着同样蹩脚的法语。以至于在咖啡店，一位老先生火眼晶晶对我们说：“你们肯定不是从同一个国家来的。”我好奇地问：“您为什么这么说？”老先生得意地笑笑反问道：“你们为什么用法语交谈？”我继续开着玩笑：“那是因为我们爱法国和法语。”这个回答换来了所有人的笑声。

    在大家简单的自我介绍之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那是因为，优美在介绍她的情况时，总给人闪闪烁烁的感觉。她告诉我，自己是韩国人，从英国来，现在就是她和孩子住在法国。虽然，心里已经有了一百个问号，但是我知道这个时候问为什么是绝对不适宜的。只能不咸不淡地说几句，有时间一起喝咖啡，带孩子来玩之类的假客气话。

    接下来总能在接送孩子上学放学的路上和优美相遇。可以说，她是我见过的最不打扮的韩国女人。脸色菜黄，乱糟糟的短发很显然不是出自理发师之手，永远全身一套老土的黑色衣裤。只有在她冲你点头一笑的霎那，才能看出韩国女子别样的妩媚。可是这笑容瞬间就又回到了满脸愁苦。每次相遇我都是匆匆打声招呼就走人，我害怕多说一句话，或者不经意的一声为什么就带出这个韩国女人心底的苦水。而我又不是个善于安慰人的人。

    如果不是南特冬天连绵的阴雨，优美在我的记忆力也许就是个在异国偶然相遇的异乡人。我从来不曾想过会跟她长时间的交谈，更没有预料到会近距离地接触象她那样的生活。

    太阳在冬天的雨季里很少露面，即使大晴天，阳光也是淡淡的。洗完的衣物总也干不透。单薄的那些倒是可以直接放在暖气片上，床单和被褥就只能拿去公众洗衣房烘干了。不经意在那里又碰上了优美。彼此问好，然后坐在长凳上等着，沉默。虽然我并不善于无话找话，可是这难堪的沉默总得有人打破。

“你也来洗衣服啊？”

“是啊，是啊。”

“天气太冷了。”

“就是，就是。”

“一直下雨，衣服很难干。”

“是，是很难干。”

    来法国以后，每当我觉得跟法国人对话难以进行下去的时候，总会来上一句“请问您会讲英语吗？”当我对着优美再也想不出其他话时，我只能问她会不会讲英语。

    话匣子就这样打开了，优美的英语讲的很棒。语调的连贯是亚洲人中少有的，也没有一般亚洲人说英语的那种舌头大大的感觉，真的很棒。看着我略显惊讶的神情，她露出了妩媚的笑容。原来，优美年轻的时候在美国学习和生活过好几年。回到韩国以后，就一直在学校教英语。接下来，她还滔滔不绝地讲了很多历游世界各国的见闻。我一边听着她很有见地的讲述，一边在想，如果她穿着讲究的套装，化上得体的淡妆站在讲台前，一定是位很有魅力的女教授。可是，我除了问她会不会讲英语之外，还能问她为什么自己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在法国吗？也许，她丈夫不喜欢这里，自己回韩国了？也许，她根本就已经离婚了？当我在心里画着一个又一个问号的时候，优美向我发出了去她家的邀请。

    优美的家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杂乱无章的窝。门口一堆鞋子，大人的，小孩的，皮鞋，凉鞋，拖鞋，雨鞋，应有尽有。客厅的沙发上是一堆玩具，如果要坐在上面的话只有把玩具扫到地下。餐厅的桌子上是一堆书本和文具。灶台上是一堆食物，生的，孰的，没有开包装的，咬过一口的，好像被人打劫过的超市柜台。卧室的地上是一堆衣服。她家唯一没有堆成山的地方就是那两个没有架子的床垫。

    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我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毛衣，而优美却披上了厚棉袄。她告诉我，她非常怕冷，即使在二十多度的室温下，如果不穿棉衣就会冻的牙齿打颤。优美的儿子，一个结结实实的韩国少年抬头看看我就继续埋在书堆里了。她的女儿，八岁的简爱却有些兴奋，可能是家里很少有客人的缘故吧。

    只听见优美用韩语对一双儿女说了些什么，她的儿子立即收拾书本到卧室去了，小简爱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在堆满玩具的沙发上跳来跳去。我表示没有关系，小孩子喜欢热闹。优美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女儿不会韩语，她已经听不懂我说什么了。”接着，她用蹩脚的法语让女儿去卧室，这时小简爱才不情愿地拿着一堆玩具走进卧室。

    这时候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围城》里方宏渐用法语拒绝苏小姐的一幕。钱老先生的原话我记不住了，大概意思是，用外语谈论一件尴尬的事情，就好比通缉犯躲在租界里一样自如。反正我和优美说着英语，我那一连串的“why”出口，倒也比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接下来，我听到了这样一段我始终无法理解的人生。

    出生富裕家庭的优美，年轻时周游世界，出国留学。回到韩国后，做过几份很不错的工作。在高中，大学教英语，在公司做翻译，这都得益于她的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然后，认识了她的丈夫，一个同样出生富裕家庭，前途不错的韩国青年。结婚几年以后，生了儿子又添了女儿。可以说，这是一个美满的中产家庭。当儿子要读小学，女儿一岁的时候，夫妻俩人决定，象许多韩国中产家庭那样，要把孩子送到英语国家读书，以便让孩子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

    能选择英国这个物价奇贵的国家，想必她丈夫的收入还是很不错的。

    在英国生活的四年，随着儿子女儿的英语越来越地道，他们以往的储蓄也渐渐见底了。丈夫在韩国的收入已经不够提供儿女昂贵的私立学校学费。但是，她不想放弃，为了儿女的好前途她觉得必须在国外生活。

    优美打听到德国和法国的物价，他丈夫的工资还供的起。于是从英国到德国，在德国很短的时间里，她想到说法语的国家毕竟比说德语的国家多，也就是法语要比德语有用。娘三再一次起程，从德国搬到了法国。这一搬，又是三年过去了。

    我简单的，用幼儿园的算术算了一下。也就是说，优美和她的丈夫，孩子和他们爸爸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面了。无语，沉默之后我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呢？”

“哎，还不是为了孩子的前途。”

“对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正常的家庭生活更重要！”这句话，我是在心底里对优美说的。

“哎，孩子现在也不理解我。儿子自从去年上中学以后老是跟我发脾气。丈夫也催着我回去，他来信告诉我他查出来有胃病。你理解我吗？”这次，倒是优美向我发出了问题。

    优美的家是我所见到过的最杂乱无章的窝。门口一堆鞋子，大人的，小孩的，皮鞋，凉鞋，拖鞋，雨鞋，应有尽有。客厅的沙发上是一堆玩具，如果要坐在上面的话只有把玩具扫到地下。餐厅的桌子上是一堆书本和文具。灶台上是一堆食物，生的，孰的，没有开包装的，咬过一口的，好像被人打劫过的超市柜台。卧室的地上是一堆衣服。她家唯一没有堆成山的地方就是那两个没有架子的床垫。

    在有暖气的房间里，我只穿了薄薄的一件毛衣，而优美却披上了厚棉袄。她告诉我，她非常怕冷，即使在二十多度的室温下，如果不穿棉衣就会冻的牙齿打颤。优美的儿子，一个结结实实的韩国少年抬头看看我就继续埋在书堆里了。她的女儿，八岁的简爱却有些兴奋，可能是家里很少有客人的缘故吧。

    只听见优美用韩语对一双儿女说了些什么，她的儿子立即收拾书本到卧室去了，小简爱却像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在堆满玩具的沙发上跳来跳去。我表示没有关系，小孩子喜欢热闹。优美却无奈地叹了口气对我说：“女儿不会韩语，她已经听不懂我说什么了。”接着，她用蹩脚的法语让女儿去卧室，这时小简爱才不情愿地拿着一堆玩具走进卧室。
 
    这时候我的脑袋里突然出现了《围城》里方宏渐用法语拒绝苏小姐的一幕。钱老先生的原话我记不住了，大概意思是，用外语谈论一件尴尬的事情，就好比通缉犯躲在租界里一样自如。反正我和优美说着英语，我那一连串的“why”出口，倒也比想象中要容易的多。

    接下来，我听到了这样一段我始终无法理解的人生。

    出生富裕家庭的优美，年轻时周游世界，出国留学。回到韩国后，做过几份很不错的工作。在高中，大学教英语，在公司做翻译，这都得益于她的一口地道的美式英语。然后，认识了她的丈夫，一个同样出生富裕家庭，前途不错的韩国青年。结婚几年以后，生了儿子又添了女儿。可以说，这是一个美满的中产家庭。当儿子要读小学，女儿一岁的时候，夫妻俩人决定，象许多韩国中产家庭那样，要把孩子送到英语国家读书，以便让孩子能说一口地道的英语。

    能选择英国这个物价奇贵的国家，想必她丈夫的收入还是很不错的。

    在英国生活的四年，随着儿子女儿的英语越来越地道，他们以往的储蓄也渐渐见底了。丈夫在韩国的收入已经不够提供儿女昂贵的私立学校学费。但是，她不想放弃，为了儿女的好前途她觉得必须在国外生活。

    优美打听到德国和法国的物价，他丈夫的工资还供的起。于是从英国到德国，在德国很短的时间里，她想到说法语的国家毕竟比说德语的国家多，也就是法语要比德语有用。娘三再一次起程，从德国搬到了法国。这一搬，又是三年过去了。

    我简单的，用幼儿园的算术算了一下。也就是说，优美和她的丈夫，孩子和他们爸爸已经整整七年没有见面了。无语，沉默之后我还是忍不住。

“为什么你选择这样的生活呢？”

“哎，还不是为了孩子的前途。”

“对孩子来说，还有什么比正常的家庭生活更重要！”这句话，我是在心底里对优美说的。

“哎，孩子现在也不理解我。儿子自从去年上中学以后老是跟我发脾气。丈夫也催着我回去，他来信告诉我他查出来有胃病。你理解我吗？”这次，倒是优美向我发出了问题。

“我，我想我明白你在说什么。在我们中国，在我生活过多年的香港也有这样的家庭。父母为了儿女的好前途，把孩子送到异国做小留学生。”

“哦，是吗？看来父母都是一样的。外语对孩子来说真是重要啊！”

    我不能再说什么了，夜已经深了，小孩在卧室都睡了。

    整个冬天，在洗衣房，在路上，在家里，优美总是拉着我说个不停。有时候，我也约她一起带着孩子们去周末的早市。我会买些蛋糕水果等，让孩子们一起吃，我知道优美是不给孩子买这些零食的。

    我实在想不出，我可以做些什么事情帮到她。有时我想，可能我拿起一把锤子朝她砸下去，把她砸醒才是真正的帮她。对孩子们来说，对一个丈夫来说，对她自己来说，人生有多少个七年可以经得起活生生的分离。

    最近碰到优美，她告诉我，她终于想通了。她要带着孩子们离开法国了。我由衷地为她高兴。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是啊，孩子们的法语也学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他们应该学韩语了，哈哈哈。”我觉得自己很幽默。

“哦，不不不。我们要去中国，去上海，去学汉语。”

“？？？”问号画在我的脸上。

“现在汉语多热啊，大家都在学汉语。上海多好啊，大家都往上海跑。”

“是啊，毕竟从地理上来说，中国和韩国是邻居。”我由衷地对优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