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科书是共性,教辅是个性。教育永远是具体的,也必然是丰富的、多彩的。世界上找不出两个相同的学生,那么对教辅作同一种解读,就显得太霸道了。
1977年底,全国统一高考恢复,与考试相配套的教辅读物应运而生。可以说,这类书的出现比全国统编教材还要早一些。这似乎预示着它的先天不足——作为“主”的教材还没有出现,“辅”就捷足先登,僭越了教材。
应该说,这些教辅读物在早期还是起过一些积极作用的。那时,没有统一教材,只有一份划定高考范围的“高考大纲”,即考纲。各地根据自己的理解,编写了五花八门的教辅——算是“前教材”。后来,教育部组织一些人编写了一套统编教材,其中包含一套教学参考书。起初,这套教参犹如圣旨,尤其是语文教参,教师不论多么有才华,必须依据这套教辅为范本从事教学活动,不准越雷池半步。我当时就多次想越过这样的雷池,但“德高望重”的老教师告诉我,必须“以纲为纲,以本为本,以参为参”。
随着高考的竞争,教辅读物铺天盖地,这真是中国特色。先是福建、上海的教辅领风骚,继而是黄冈、北京。再后来,基本上是北京的海淀与西城两区的教辅“红遍”全国。
最初,这些书的编写出版还是为教学服务的,其质量至少在文字方面还算不错,编写者也努力为教学服务。后来,在利益的驱动下,质量可以说每况愈下,先是鱼龙混杂,继之以鱼鳖虾蟹纷纷出笼。一些从来不教中学的人如教授、学者,因为学术无发展前景,加之铜子儿当了眼镜——睁眼就是钱,纷纷带着他们的弟子纷纷粉墨登场,首先自称是高考专家,然后利用自己在这个特定时期的强势地位,大编教辅读物,还常常伴随声势浩大的营销活动。有一些高考满分作文专辑,枪手竟然是高校的师生。
终于,随着中国大陆教育沦为应试教育,“教辅”也适时地沦为了“考辅”。现在,是告别“教辅”亦即“考辅”的时候了。
在此,笔者主要谈一下语文教学在用书问题上的一点思索。
语文,不论怎么解释,都出不了“语言文字、语言文学、语言文化”。这就意味着,学好语文首先要回归文本,回归文本阅读。这当然比拿一套试题对答案要费事费时。“对答案”式的教学似乎能很快见效,其实往往是事倍功半,尤其语文教学,搞ABCD式的选择题简直可笑之极,上海高考早就告别这种洋垃圾式的考试,然而绝大部分省份至今依然沿袭全国统考命题形式——“穷则变”没见出,“通则久”实在是太久了,其中占有相当比例的是选择题,决策者误将语文当作数学。我疑心这些人是那位老学究杨慎的后代。杨慎曾经要求杜牧把“千里莺啼绿映红”中的“千里”改为“十里”。
文本阅读自然要注重一个“慢”字,不论是诵读、默读,还是朱熹所说的“涵泳”,还是金圣叹的“把玩儿”,讲究的都是慢。我们现在太看重速度了,书店充斥着压缩本、简写本、白话文译本、电子版……孟子曰:“其进锐者其退速。”教育不能追求速度。百年树人,讲的都是慢。慢,才有质量可言。人生本来就没有数量可言,我们只能追求质量。在现阶段,进入人们视野的信息量巨大,遴选显得十分重要。古人的“读书破万卷”已不足取,重要的是有效阅读,量小不足畏,只要质量优。
回归文本阅读,首先面临的是文本选择,亦即教材选择。欧美一些发达国家也有官方的教科书,但教科书只供参考而已,教师普遍使用的是自编教材。我曾经在一所学校研究教育,发现教师整天忙着阅读、编写教材,所谓的官方教科书被束之高阁。教科书是共性,教辅是个性。教育永远是具体的,也必然是丰富的、多彩的。这是源于教育对象是各色各异的。世界上找不出两个相同的学生,那么对教辅作同一种解读,就显得太霸道了。
在选择文本或编写教材时,教师首先要考虑的就是教材的接受者——学生。借用接受美学家姚斯的理论,受众有一个“期待视野”,文本契合这一视野,文本就有效,就会变成文学,反之亦然。当然,文本不能只是契合期待视野,还要适当地提升这一视野,让学生对未知的知识领域产生适当的阅读期待。这样,教育既是普及,又是提高。
学生对阅读的感觉与悟性不得了。我在青岛二中执教时,班上曾有一位学生对我说:“读了鲁迅、林语堂、沈从文等人的书,感觉中国当代作家无出其右者。”
在北京,一位来自人大附中的学生对我讲他对岳飞《满江红》的感受:“‘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啊——”我回答他:“是啊,而且那些‘胡虏’现在看来也是中国人,我们一些国人至今还认为岳飞的‘壮举’是爱国。即使不是中国人,战争也不应该是歌颂的对象。”
在青岛郊区农场学农劳动期间,一天晚上学生举行篝火晚会,许多学生演唱流行歌曲,我执教班级的学生却朗诵屈原的《山鬼》,令在场师生大为吃惊。
在我的教学班里,有一位高三理科班的学生,一年读完了《鲁迅全集》;另一位背完了《庄子》;还有一位因高考作文分析了卡夫卡作品的特点而获得了香港科技大学的全额奖学金。
……
有一位语文特级教师说,《庄子》、《楚辞》、《追忆似水年华》、《尤利西斯》、《城堡》这些作品我们做教师的都读不懂,你的学生能读懂吗?我想起了《小马过河》的寓言,还想起了“师傅不明徒弟拙”的谚语。这位老师大约也不会去读《幽梦影》这样被张竹坡称为“《幽梦影》中先得我心”的旷世之作;也不会去读北岛、高行健,更不会去读布罗茨基、帕乌斯托夫斯基、索尔仁尼琴……
我之所以在25年母语教学中,一直使用自编教材,就是为了满足学生的阅读期待,而这种阅读期待正是教学中最需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