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办实验班收费违规家长却不愿意退款
綦江是一个经济欠发达的农业县。从綦江县到打通镇,在走了一段高速公路后,是崎岖狭窄的盘山路,一下雨就变得泥泞不堪,三四十公里的路程要走一个半小时。
打通中学原是松藻矿务局的子弟学校,2001年收归地方。“划入地方后,老师的工资倒是涨起来了,但每年行政拨款除了教师的工资,其他基本没有,对基础建设根本不投资。4年欠我们的教育经费累计已达50多万元。綦江是个大县,教师8000多人,一年就要吃掉地方将近一半的财政收入。政府的困难我们也理解。所以我们才想着自己解决点问题。”
打通中学计划在初中办实验班。因此,他们以学生家长委员会的名义向每生收取“捐资助学费”3800元。报名就读实验班的有89人,其中77人交了“捐资助学费”,共计29.26万元。“对于学习成绩好而且家境确实贫寒的学生我们采取了减免政策。”校方告诉记者。
不料有举报信寄到了市长公开信箱,之后綦江县有关部门责成打通中学清退违规收取的“捐资助学款”。清退的工作却遭到了部分学生家长的抵制———十几个学生家长聚集在李开明的办公室里,表示自愿将钱捐给学校。
3800元对月收入只有七八百元的矿区普通职工来说,是一个不小的数字。但家长们说:“我们在矿区苦了一辈子,不愿我们的娃儿再受苦。打通中学办实验班能让我们的娃儿受到好点儿的教育,我们就不用把娃儿送到县里和市里去了,送到那些地方去至少都是1万元,甚至三四万元。”
“吸星大法”把好生源、师资和资金都集中到少数名校
进入打通镇,就看见街道上到处挂着红底白字的横幅:“热烈祝贺打通中学高考上线人数突破300大关!”
但老师们说,这个成绩并不理想,过去7年间学校出了3个全县的高考状元,每年有三四十人考上重点大学,而今年这个数字下降到20来人。
“与主城区的学校相比,无论资金、学生还是老师,乡村学校都处于全面劣势。而这3个问题也正是乡村教育面临的3个严峻的问题。”到清华大学进修读完研究生后回来的刘老师说。
对李校长的挨批,老师们认为他是在代学校受过,代乡村教育受过。
地处偏僻的山区,但打通中学的师资还算不错,高中部教师80%以上都具有本科学历。老师们愿意回来是因为觉得这里民风淳朴,老师之间关系融洽,“还有一个好的领导班子”。但这几年,李开明的“事业留人,感情留人”遇到了危机。
前年,打通中学加入了重庆市联招学校的行列。但这并没有给打通中学带来期望中的福音。同样是联招学校,但遭遇却大相径庭。联招学校也分一批、二批,第一批是重庆市最具盛名的一、三、八中学和巴蜀中学等,学生要先过这第一道筛子。第二批是重庆主城区的一些学校和一些区县中学。为了保护自己的生源,綦江县的教育主管部门给几十所初中下任务,考试成绩排在前600名的考生必须填报綦江中学,每生还须缴纳500元保证金。如果上了一、三、八中学等学校可以退费,如果上其他学校,保证金则不予退还。
打通中学负责招生的王老师说:“我有个可能不太恰当的比喻,联招学校就像金庸笔下的‘吸星大法’,把好的的生源、师资、资金都集中到少数的学校。”
“今年一、三、八这样的学校中考分数线是705分,綦江中学是640分,而打通中学是383分,相差200~300多分。全重庆联招分数线是583分,我们学校只有141个学生达到这个分数线。但是最终高考的时候,分数线却都是一样的。学生不出成绩,老师没有成就感。”刘老师说。
如何留住老师成了李开明一件沉重的心事。几年来,“三不要”(不要工资、户口、档案)而离开的老师有十几个。去年,李开明去重庆师范大学、涪陵师范学院招聘老师。“最后找到的都是山区贫困毕业生,大多欠了助学贷款,最多的欠了1.2万元。”
城里学校可以办实验班收择校费乡镇中学就没有资格?
“主城区当然要发展,但是一个国家的发展只靠城市能行吗?”李开明说,“綦江有95万人口,却只有綦江中学一所重点中学,南部山区有40万人口,大部分是贫困学生。如果乡镇中学最终难以维系,经济条件好一点的还可以到重庆、到綦江去上学,可是大部分穷孩子可能就流失了。”
打通海拔800米,冬天会下雪,南方的冬天阴冷潮湿,可有的学生却只盖着3斤重的棉絮,连枕头都没有。很多老师都曾不止一次地从自己的家里拿来铺盖。有一次,学校买了4床6斤重的被子和枕头、枕巾分别发给4个同学,但其中一位自尊心极强的孩子却死活不肯要。
“像这样的孩子,他们可能都到城里去上学吗?”一位老师这样问记者。
重庆市多家媒体对打通中学办实验班的事进行了报道。有媒体称,打通中学不具备办实验班的资格。市教委规定,未经批准,在义务教育阶段不准办实验班。
打通中学负责招生的王老师说自己看了上述报道非常不舒服,“说打通中学是一所农村中学,不具备办实验班的资格。如果因为是农村学校就没有资格,那城里的学校是不是就有资格呢?批准的标准又是什么呢?实际上,办实验班、收择校费,城里的学校早在10年前就开始做了”。
学校全员招生加入生源保卫战培养的好学生不断被“买”走
一位杨姓老师说:“城里的好学校有50%~60%的名额是属于统招之外的,可以收费;而我们学校统招的名额有560个,超出部分可以收费,但实际上我们根本招不到这个数字。”招生办王老师甚至说:“如果现在等着学生来报名的话,可能100个学生都来不了。”
“假如说联招学校还是公开进行的话,还有更多的抢夺生源的手段则是在私底下运作的。如果哪个老师、年级组长手里握着优秀生源就意味着他有了发财的机会。对我们这样的学校来说,几千元就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几年,我们培养出来的学生到了高二、或者高三阶段被别的学校买走的事情不断发生。”
打通中学的老师几乎人人都参与到招生中去了———“哪个学校招的学生多,就能活下去;哪个学校招生少,就活不下去。我们也不想这样,作为老师最重要的事情是教好自己的课,但是却没有办法不做”。
招生办王老师说:“五六月份本来应该是学校出成绩的时候,这个时候偏偏也是招生季节,分散了老师的精力,也影响了学校正常的教学秩序。放暑假了,老师们也没法休息,山区学生住得很分散,老师们先是给学生打电话动员来报名,而对方说还要等一等;或者有很多学生家里根本就没有装电话,于是老师们就只好翻山越岭去学生家里做动员工作。有时候错过午饭时间,两三点钟才赶到学生家,只好在路上摘野果子吃。”
李开明讲了一件让他非常难忘的事:去年一个叫王蓉的高三学生,是海拔1200米的万隆山上的。成绩很好,但家里很穷,还有一个弟弟。当地农民有重男轻女的思想,父亲说:女娃子还读啥书嘛?李开明听说了,就托了自己的学生,也就是王蓉就读的万隆初中的张法堂老师去王蓉家里做工作,跑了很多次,总算是把王蓉动员来了。没多久,张老师下山的时候翻车死了,他才结婚没多久,孩子只有几个月大。
“尽管老师们付出了非常多的努力,但乡村教育还是呈现逐渐萎缩之势,因为教育投入的重心是向城市倾斜的。城市当然要发展,但是农村也不能不发展啊。”他说。
目前让李开明着急上火的事还不止这一件,按照主管部门的要求,打通中学马上要再合并打通镇中。打通镇中一共有50多名教职工,800多名学生,但合并后该校的校舍却给了小学。一分钱的拨款没有,只管接人。“我现在最愁的就是把这些学生往哪儿放啊?盖一栋教学楼,征地要四五十万元,盖楼要200万元,这笔钱让我去哪里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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