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依的诗
韦依,20世纪70年代人,一支喜欢吟诗的草,满面蓬蒿,了无挂碍。
折鹤兰
别把我吊起来 尽管我需要这样 伸展柔荑而窈窕的肢体 我记得 小时候的我 睡在土壤的浅层里 怀抱着自己的心脏 蜷在美得冒泡的腐叶土里 能有谁比得过 我的快乐和安宁 然而我终究不能免俗 要去证明存在的合理 从根基部生出叶条 从叶腋处抽出花芽 但我的天性让我举着 素色的孱弱小花 应该归于宿命的诠释 我的叶子全缘都泛着波纹 如果用眼睛肆无忌惮地缠绕 很容易成为互相揩拭的水体 断不会挣开名缰利索 起灭无常一颗妄心 我通常会另起枝节 也知道人们用瓜瓞绵绵来形容子嗣 而我尝试在茎蔓上克隆另一个我 很遗憾这另一个我是蹑空的 像一些鹤的半展的翎翅 没来由已开始懒入红尘了 那么用钵盂盛我吧 托于掌中的身轻或心轻 许多行脚的僧侣都以此蛊惑我
桃花又不见开
他的唇语在心头慢慢地氤氲了 像一方喜帕上的那些朵儿 在小阳春当令的时节饱满地醺醉着 轻轻擎举如意便次第怒放 重台叠瓣的富贵花样 圈养了人的眼界不算 霸占了人的嗅觉也不算 还抵赖着住进人的灵台方寸之间 罢罢罢 只好攒了眉撅了嘴 恼他一句 ——桃花又不见开 桃花果然不开吗 旃檀与冰麝的香 御着他的唇语连翩飞翔 这甜蜜陷阱如此癫狂 桃花果然不开吗 尘寰里的桃花都满面含羞 片片低徊着轻舞飞扬 他的唇语竟许是这狐步的节律
红 鲤
那个形容猥琐的鬼师 倒背着手 手里提拎着一挂白水煮过的猪肉 还有一条煎好的 颜色微微暗败的红鲤 晃荡着跨出事主家的门槛 拣了一条十五满月下的 亮白的沙砾路 走起小碎步来 风有点呜咽 像是哭劲上不去 缓在半空里 女孩攥一把茅草和艾叶 站在门槛的限制之内 用目光一寸一寸地断送 鬼师的背影 没有雾 朗月娟娟 就连夜气也很澄明 那个鬼师好像一贴膏药 稳妥地粘在不远不近的地方 女孩的心里叫一声痛 侵晨的时候 她还见过红鲤生动的样子 在储水池里活泼泼地游 从腹部似有若无的一抹桃红 到背脊的炫目的朱砂红 女孩十六岁 第一次看见这么迷醉的红 心里快活得仿佛 有一首曲子在流淌 美丽的鲤鱼姑娘现在 成为鬼师的战利品 半褪了华贵的霓裳羽衣 ——我剪了纸幡儿 支在水池边上了 你打转来吧 女孩的眼里蓄了两滴清泪 弄得瞳仁里的光线缤纷起来 她想起小时候对着万花筒 看到的那许许多多 星星点点的璀璨
煮酒烧红叶
艾儿每每会哭 和瓮中琥珀色液体的嘀咕 像是一对孪生的天籁之音 以手■着她面上 静偃的玫瑰色彩 还有她的香 抖擞着一颗琉璃心 爱她 往死里去 不饮 因为说出的话 会飞 化作轻尘 艾儿的美 一痕的乖巧在盼睐之间 袅袅腾腾的酒雾里 她的煦暖的身体 低徊不忍离去 追寻过 得着了 又放弃了
牙辫奶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牙辫奶是一个皱皱的小脚女人 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说词 她心境平和的时候 穿一套簇新的老棉布唐装 染得漆黑的颜色 比夜半的伸手不见五指更黑的黑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牙辫奶的一身瘦骨 撑着她的宽袍大袖 在陋深的巷子里飘忽 像一朵黑莲在荡漾的春波中悠游 她的脚下不生云 你看得见她的时候 她看不见你 她看得见你的时候 你看不见她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牙辫奶喜欢不乖的孩子 她插在歧路岔道旁的 三五炷一把的线香 拂晓时分必定烧到头 将熄未熄 陈腐的残灰匍匐在近旁的草里 草是哭湿的 牙辫奶藏有一个污秽的破麻袋 看见了不乖的孩子 她便挨近了伸手去捉 捉住了咳嗽两声 没皮没脸地往破麻袋里塞 她把破麻袋扛上肩头 破麻袋有时太挤 因为同时有几个孩子不乖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我小时候逃课 游逛到秋割后的田野 险些被牙辫奶捉住 她伸手过来 我打了一个眼瞟 觑着她那白森森的长指甲 蜷曲成美丽的螺纹 我撒腿跑掉 迅捷好似一朵轻云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牙辫奶永远都这样老 没人见过她比现在老 她背着破麻袋走街串巷 等到那些个不乖的孩子 像牙辫奶一样老渣渣 甚至比牙辫奶更加朽塌塌 牙辫奶才会将他们遣回家 那场景是捡破烂的扔掉 不值钱的垃圾 如果你的孩子不乖 把他送给牙辫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