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几位小年轻文科迷，因北大推荐入学新政而奔走相告：“偏才也是人才，现在承认啦。”哎哟哟，“承认”什么了？我赶紧泼冷水。
且不说时下各地中学为稳当计，已敲定推荐者尽属全才，无一偏才。即使日后校长们思想大解放，那扇推荐之门又岂会洞开，必定窄而又窄，挤进去的偏才依然少而又少。
我的电脑资料库，至今保留上海媒体三年前的一篇通讯。当时随手下载，是有点忧虑其主人公、长征中学高一学生沈息兰日后的命运。当此考分至上时代，她却冷对一应热门课程，立志穷经皓首研究《红楼梦》。在学校演讲会上，她讲的题目竟是很多同学听不懂的“《红楼梦》中人物――晴雯”！面对着急的师长，她答以居里夫人的格言：“人类需要寻求现实的人，他们在工作中获得很多的报酬。但是，人类也需要梦想家。”
梦想者，理想也。理想主义，诚属今日之稀缺品。不过，从告别少年、趟过中年到渐近老年的全部经验告诉我，家长和老师的劝阻做梦才句句是真理：“现在的社会不上大学不行了。”“等生存不成问题了，才能谈爱好。”――一直欲知、却不知后事如何，近日联系到该校原校长李海棠，方知后来沈息兰接受建议，全科发展，已顺利考上本科高校。噢，万幸，该道贺。
只是更多的文科粉丝依然坚持做梦，谢绝醒梦：“对不感兴趣的课目我懒得看。从吴晗、钱钟书到现在的韩寒都是偏才，不照样得到承认？”依循天性求知的孩子是不俗气的。即使大人，治学的最高境界原本也在“从兴趣出发”五个字呵。问题在于一入现实，则理想主义时常需要妥协。凭兴趣读书，尽有内心自由；求社会承认，却属外界权柄。
真的，网友抱怨的“只照顾大偏才，忽略了小偏才”是一种无奈，历来破格录取就是难。萧伯纳批评英国法制“像蛛网一样，小虫给粘住了，飞鸟却一冲而过”，我想恰可藉以形容社会选才机制的苛刻。不是你于某一科兴趣特浓、成绩稍具就可迈入大学校园，而须显示出卓有成就才给你入园证。质言之，偏才须有大才。此所以总分仅370分的周海洋，虽以古体长诗写出一篇满分作文，迄今终未能引动本科高校开门也。而读过吴晗和胡适的通信，就明白当年胡适所以敢于为英语数学皆窘的吴晗入清华向翁文灏说项，盖因吴此前写出《胡应麟年谱》，还给胡适专著勘误，异禀毕现。
据我看，校园不说拒绝梦想，也是极有限度欢迎――略示宽容，点缀而已。本性上，管理机构喜欢整齐划一。有些整齐划一荒唐，陈丹青不满招收国画研究生也千篇一律设英语高门槛，愤而退出清华园，大家认同他，渴盼改变它。但是，多数场合整齐划一仍合乎理性。有的朋友艳羡人家校园的梦想自由：纳什获诺奖前的30年生了疯病，一篇论文写不出，照样受到普林斯顿大学礼遇，可以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满校园跑，还在黑板上涂写数学公式。不是名副其实的“白日梦”？普林斯顿宽容梦想，大可敬佩，此其一。但还有此其二，就是别忘了纳什早就显出天才的潜质。否则，哪个校园能放任一群济颠四处“走啊走，摇啊摇”？剑桥所以优容霍金，我也作如是观。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其“特”不仅在特困或特偏，主要在特长。随便就给什么人开口子，准是天下大乱。
没把握做大偏才的，不妨先做小全才吧。从高远的目标看，宽广的多学科知识利于开拓思维，用贝弗里奇的话说：“独创性常常在于发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研究对象及设想之间的联系或相似之点。”从实惠的层面看，则大有利于应试和就业。
端稳饭碗，再来做梦,爱怎么“偏”都自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