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至少有4个月没法好好睡觉”。专程来照顾毛淑英的母亲发现,女儿的脾气越来越坏了。“妈你要好好活着,将来还要帮我拉扯孩子”。——寒假开始以后,毛淑英被娘家人接到县城。在此之前,毛淑英说了这句让母亲脊背发凉的话。
“晚上妈妈要包馄饨,留小朋友们在家吃饭。”一个未满7岁的小姑娘按母亲要求打给几个小伙伴父母的电话,孰料竟是一场血腥悲剧的开场。今年2月16日傍晚,兰州市永登县河桥镇三名幼儿被人杀害。他们先是被绳子勒至窒息,接着颈动脉又被利器割断。 警方查实,血案的制造者正是小姑娘口中的“妈妈”——女教师毛淑英。 “妈妈是挨个把小朋友叫进卫生间弄死的。”毛淑英的女儿后来告诉警方。 甚至,这个未满7岁的小姑娘,也在无意中成为自己母亲的作案工具。正是她按照毛的要求把小伙伴们请到家中的。邀请名单中的另外两名小孩,因为回老家过年而躲过此劫。 “她真的是凶手?”亲近毛淑英的人难以置信。在此之前,毛是被害小孩母亲的老同事、当地教育系统的骨干、社会上公认的“能人”。她的杀人动机让人捉摸不透。 “这个问题或许永远都是一个谜。”有警官无奈地说,因为毛淑英最终用同样方法终结了自己的生命。自此,她告别了相伴9年的三尺讲台,告别了长达4个多月的彻夜难眠,同时也告别了曾经习以为常的荣誉和光彩。 “相比现实困难而言,杀伤力更大的是地位和身份上的变化,从河桥小学调到乐山小学,意味着毛淑英离开了这个圈子的核心,意味着她在领导心目中重要性的下降,边缘化才是她最难以接受的。”毛的一位同事分析她崩溃的原因。
●努力改善境遇
1976年11月出生的毛淑英皮肤细腻、身材高挑。1997年从师范毕业后,分配到离县城数十公里之外的河桥小学,成为家中唯一“吃公家饭”的人。 她在家里排行老幺,父母都是农民。毛淑英一直被看成是未来几年中老人赡养最稳定的经济来源。 毛的母亲还记得,女儿常常在放学之后留下学生用半小时来补课。家里人劝她按时下班,理由是“不加班工资也不会少一分”。毛淑英回应说:“家长把娃送到老师手上,凭良心也要把娃教好。” 命运给了毛淑英几年时间改善自己的境遇。她通过自学考试获得了大专文凭。两年前,她成为县里的“教学新秀”。一年后,她又成为全校仅有的3位县级“骨干教师”之一。 “她班上的成绩从来都是全校第一。”毛的母亲说。就在案发一个多月前举行的五年级语文统一考试中,毛淑英执教的班还取得了平均分数全镇第一的好成绩。
●“特殊”的毛老师
河桥小学在当地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超过了镇上的中心小学。有一种说法是河桥镇的教学资源向河桥小学倾斜,河桥小学的各种机会向毛淑英老师倾斜。 毛淑英几乎年年当选优秀班主任,据说在她因为休产假并未担任班主任的那个学期也不例外。唯一的“意外”发生在几年前,校长为了安抚落选的毛淑英,竟然特意请她吃饭以示道歉。 毛淑英的“特殊化”成为学校里公开的秘密。“她一学期没有几次不迟到”,有老师说,“其他老师迟到要挨批,毛老师迟到没人管。”还有一次全校组织教师进行普通话比赛,毛淑英还没上场就有其他老师在台下议论会有多少评委给她打满分。“有人说至少有5个满分,最后结果出了3个满分。”一位参赛老师回忆说。 流动红旗停留在毛淑英担任班主任的班上,也成了老师们习以为常的事情。有时候毛淑英自己不得不出面推托,她说“下次别挂了,不好意思了”。 至于毛淑英为何能够占据如此重要的地位,“除了她教学成绩突出外,”一位熟悉毛淑英的教师透露说,“还跟上面照顾她的人有关。”根据这位老师的描述,毛淑英和镇文教办一位会计关系密切。文教会计虽然没有文教办主任那样的权力,可是因为掌握教育经费的流向情况,其能量和地位同样不容小觑。 “那位会计后来因为岗位调整不拿事了,毛淑英也就淡了下来”——这是部分老师对于毛淑英后来被调离河桥小学的分析。
●不容商量的调动
此次工作调动发生在去年9月份,这也是毛淑英任教以来唯一的工作调动。新单位是5公里之外的乐山小学。 她的人际关系似乎出了一些问题,几乎没有老师对她的离去感到依依不舍。在河桥小学,毛淑英给人留下了“好胜心强”甚至“有些小心眼儿”的印象。“她看到别人比她好就不服气。”毛的一位同事这样评价。 事实上,关于调动的部署是在不公开的状态下进行的。“没有思想动员,也没有提前打招呼”,“开学头一天就直接宣布决定”,毛淑英的家人对此充满怨气。 关于这次调动的解释,来自河桥镇中心校校长王爱民。按照他的说法,毛淑英的调动属于教育资源的一次优化组合。“毛老师到乐山工作,这里面带有一定的支援性质”。 一位此次被害小孩的母亲张翠红,即是和毛淑英同批调动的教师之一。王的说法遭到了张翠红的质疑。作为县里的学科带头人,张翠红被同批调动到只有两个年级、11个学生的山岑小学。“上课几句话就讲完了,其他时间就是面朝窗户看着荒草滩发愣,你说我是什么感受?”张翠红问。在其他老师看来,“这种调动不是优化组合,而是教育资源的浪费”。
●两难中的崩溃 虽然乐山小学距离毛淑英居住的连城电厂宿舍区只有10分钟车程,可是公交车发车的间隔时间却让她不敢怠慢。“为了赶上学校的时间,她不得不7点钟出门。”毛的母亲说。 另一个问题接踵而至:7点钟,毛淑英女儿就读的连电小学尚未开门。赶公交车就送不了小孩,送小孩就赶不上公交车——作为母亲,毛淑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交通上的不便同样发生在放学的时候。在最初一段适应期内,乐山小学校长允许毛淑英每天提前40分钟下班,方便她赶回去接孩子放学。有老师曾经看见毛淑英因为错过班车,在学校门口号啕大哭。 一个月后,毛淑英开始失眠。 “她至少有4个月没法好好睡觉。”毛淑英的母亲从县城赶来照顾女儿。有几个晚上,老人家蹲在床头、盯着手表,计算女儿睡着的时间,“有几天就睡10分钟”,“有时候能睡一两个小时,可是后面几天彻夜不眠”。 毛淑英的脾气也越来越坏了。她不愿意和别人交谈,有时候莫名其妙地生气。毛的母亲亲眼看见自己女儿冲着外孙女叫喊:“看我掐死你!” “相比现实困难而言,杀伤力更大的是地位和身份上的变化。”毛的一位同事分析说,“从河桥小学调到乐山小学,意味着毛淑英离开了这个圈子的核心,意味着她在领导心目中重要性的下降,边缘化才是她最难以接受的。” “也许,她不小心触动了系统内的潜规则。”这是另外一位老师的看法。 2月14日,毛淑英在家人陪同下前往兰州市第二人民医院和陆军总医院看病,诊断结论是轻微的抑郁症。 这是一种有自杀倾向的心理疾病,连没有多少文化的毛淑英母亲也明白这一点。她不准备放女儿回家了,打算把毛淑英留在县城过春节。这个计划受到了来自毛淑英婆家的反对,对方说:“大过年的两口子应该团聚才对。” 毛淑英的母亲把女儿送上开往河桥的班车,特意打电话叮嘱女婿好好看管自己的老婆。 毛淑英的家人说,在医院检查时,医生曾问毛“想过自杀没有”,她说“想过”。医生又问“做过没有”?她说“没有”。时隔一天以后,毛淑英真的自杀了,同时带走了三个无辜小孩的生命。南方都市报 |